小弟于17K发文《叶游八觉》奈何人流惨淡特贴此文还请各位大神点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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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都热闹,排户高阁,人马如流,腾锣逗唱,一派喧嚣。

  街口老树下,人流驻,踮足翘望,只见中悬一屏,两侧立五尺长幡,右为上道“一张皮笑里绝尘”,左为下道“十二弦江湖绝唱”一十四枚苍劲大字,幡角已磨了毛边,颜色已浅而斑驳,想来已有些年岁,却单看这十四字漆黑绝笔,尤若坚龙盘石,神采依旧飞扬。烈日灼灼,习风阵阵,老树唦唦作响,屏前树荫里,高谈阔论,落了满座。

  忽闻醒木一下,群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筝、一醒木而已。长衫灰袍,黑发微盘,手握醒木,胸若含鼓,内袖外翻,一段急筝漫笑,说书人赫然登场,宾客登时掌声连连。

  江湖传言此说书人有三怪:一怪别人持扇他扶筝,是以独清凉不如众清凉;二怪别人卖茶他卖笑,是以独逍遥不如众逍遥;而这第三怪,却是怪上加怪。

  众人观之,那说书人的脸上赫然戴一副胖娃娃面具,细细看来,这面具中嘴角上扬,双眸灵动,时而欢笑时而流觞,微胖的脸颊好似内羞却似张扬,众人惊奇,有人称之快活轻狂,有人称之忧伤暗藏,一时议论纷纷,有熟客却摆手道,“一张皮笑里绝尘,十二弦江湖绝唱,欢渡沉浮。”

  一曲作罢,只听说书人“啪”的再是醒木一响,抖袖道来:“三万里洪吞江河,五千仞山崩地裂!八百里烽火连天,一盏茶笑里掩剑!看乱世纷扰,谁人可以真逍遥!且听《逍遥叹》新一回‘啸清风夜探飞雪山,车坤挥泪断愁肠!’”

  说着,说书人瞥向了正前方人群中一个小小少年,高朋满座,只得从人缝中看见他朝霞红玉般的脸上镶一双凌眉清眸,凝神淡定,听得仔细。他是这说书人的常往熟客,熟过任何一个来此讨欢心的听客,他总是站着,而且这一站便是三年,纵然这听客的椅子日日易主,他却每日都站在那里,同一个位置,不乱动一寸,亦从不落座。日久的熟客都会给他留下位置,一个人缝的位置,因为知道他一定会来,而且一定会站在同一个位置,听说书人讲书,虽然每次都只听不到半刻钟便匆匆离去。而今天,他却站在那里,足足听了一刻钟,而后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云掩残阳,人走场散,他依然站在那里,直盯着说书人。当下,说书人未急着收拾家伙,只静站桌前扶着筝,笑娃娃面具上一双温暖的眼正盯着此小小少年。

  只见这少年轻吁口气,走上前去,郑重其事道:“先生,你说若连续三年,我每天都可避过家人,老老实实站在这里听你讲书,便可答应我任意一件事,今天可以应了吗?”

  那说书人不语,只是看着他,却无半点打量的眼神,因为他们彼此已太熟络,虽然三年间仅于头尾说过两次话,却已对视了三年,想来即便陌客对视三年,也必定有了感情,说书人伸手抚摸着小小少年的头,道:“你今年十岁。”

  少年一侧头躲开说书人的手,后退一步道:“先生,你答应我的事不可以抵赖,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

  说书人看少年侧头躲开,伸出的手却未收回,他仿佛凝思感慨良久,忽听“啪”的一拍醒木,震的少年一愣,精神抖擞道:“三年一晃,言出必行,怎能不记得答应这位小兄弟之事,你尽管说!”

  小小少年的脸上登时放松一些,道:“教我功夫。”

  说书人听罢一顿,迟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叶承。”

  说书人道:“你几年几岁?”

  少年道:“先生刚才已说了,十岁。”

  说书人不语,又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次少年并未躲开,眼中充满平静的期待,无人知晓这本应顽皮的年龄,却怎有如此寂寞平静的少年。说书人摇头道:“小兄弟怕是误会了,我讲奇侠异志,却只是讲故事,有真也有假的故事。我可以把你讲进书里作叱咤天地的侠客,却不懂武功无法教你。”

  只见小小少年登时面色一凝,失去平静,小手猛地打开说书人的手,狠狠瞪了说书人一眼,转身便走,绝不回头。高声怒道:“琴娘说的对,你们全是骗子!”

  残阳如血,说书人形单影斜,看着少年走远,并未挽留。

  皓月高悬,南都夜深,满城空巷,唯一处灯火嚣嚷,琴瑟悠扬,只见雕镂红灯八角挂起,粉红薄纱随风摇曳,飞舞间温盈馨香拂面,轻纱后,朦胧可见数道妙影交错,环肥燕瘦,姿态各异,风情万千,似彩蝶翩翩起舞,细看之下,虽个个清妆淡抹,却身姿曼妙,嫣然一笑,勾心勾魂,此处便是南都明珠桦春楼。

  这桦春楼虽为一介风流去处,却容的净是些只卖艺的清倌人,里面姑娘个个美若灵燕,孤冷高绝,从不俯首耳喘,更不会宽衣卖笑,想这豪侠富客常往留恋,图的便是这身彰意合的倩影寒暄,而这桦春楼在南都城落地已十三载有余,长盛不衰,想来这老鸨定非凡庸绝不简单。

  当下,夜已过半,桦春楼生意尤好,大堂之上轻歌曼舞,宾客微醺,气氛刚好。觥筹交错间,一虬髯客却靡靡轻浮起来,伸手捏了一舞姬的屁股,那舞姬登时一声尖叫,引得满堂起哄连连。却见原本站在厅堂远处一眼影贴金,金娟红裙的半老姑娘笑面留香,朝虬髯客走了过来,轻挥金娟飘香,那虬髯客瞬时笑面迎了上去,不想这半老姑娘却从虚而实猛地轻扇了虬髯客一个耳刮子,提高嗓门道:“这位爷英姿龙髯,自是天下顶一顶二的豪侠贵客,但若只懂得捏姑娘屁股,怕是要折了手中刀剑啊!”

  虬髯客堂堂七尺彪汉,本以为过来的这半老姑娘是要轻佻自己的脸,却不想竟当着众人面扇了自己一记耳刮子,登时欲怒而拔剑理论,却被旁边一脑满肥肠、十指穿玉的富客劝住,笑眯眯叫到:“哟!这一记感情深厚,留香弥久啊。琴姐们,你不再填点桂花酒帮这位朋友去去生疏气吗?”说着那胖富客转而面向虬髯客,笑嘻嘻的继续道:“这位兄弟,一看便知定是肝胆易张的直爽豪杰,才被这当家的摸一下脸便雄姿勃发,不好不好,天气如此之热,倒不如以酒穿身,一起图个欢乐,岂不更好?”

  虬髯客不语亦仍紧握刀柄,却再听那胖富客道:“只是若肝火出鞘,扰了我雅兴,不知这一身肝胆能否敌得过这南都气候啊?来来来,喝酒!”说着往软椅一靠,一饮而尽,周遭十余护院皆上前一步。

  半老姑娘紧接提高嗓门笑道:“多谢福老爷开明,这位兄弟初次照面,难怪对我家姑娘新奇难掩。锅盖儿!再去拿三坛桂花酒来,这仨我叶琴请了,只管玩个尽兴。”说罢朝那福老爷一笑,转身便走。身后虬髯客终于松了手,朝那福老爷狠狠敬了杯酒。

  细探这桦春楼,下四层悠扬喧嚣迎客所用,五层高阁却安静的多,原是这私人寝卧,叶琴招呼了众客,便径自上了楼来,过道宽敞,灯灭幽静。她推开一间屋子的门,一阵晚风伴着月光迎面拂来,只见银光洒满窗台,纸窗被晚风吹得轻晃,一个凌眉清眸的小小少年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酣,细看之下,这便是观说书的那个少年。她轻轻帮他关了窗,又心事重重的坐在床边摸了摸少年的脸,掩一掩薄毯,亲一亲额头,在床头地柜上留下两文钱,这才出房关门离去。

  月光被挽在窗外,屋内温热幽暗,刚才叶琴转身关门时,却未曾发现这房门后竟站着一个黑纱遮面的黑衣人,他此刻正直盯着叶承,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包裹。

  他轻步床前,看着叶承稚嫩却隐约透着倔强的小脸,忽的把手中黑色包裹扔在叶承身上,霎时已探身捂住了叶承的嘴。

  叶承惊醒正欲呼叫挣扎却感觉声音封在喉头已发不出来,且周身已被面前黑衣人尽数锁住,仿佛被一千根坚实的藤条绑在床上,丝毫动弹不得,登时只觉心律紧急“砰砰”乱跳,手脚脖颈胡乱用力挣脱,却反被黑衣人瞪目用力一锁。

  黑衣人急轻声道:“想学功夫就别出声!”

  叶承听罢心中仍慌手脚挣扎却倒是轻慢了下来,他将信将疑的看着黑衣人,喉中渐已放弃喊叫。

  黑衣人接着道:“月下三更番竹林,授汝以剑,要不要学。”见叶承安静下来想要说什么,黑衣人这才松了封他口的手,站起身来。

  叶承急忙爬坐起来,瞪目上下打量床边这黑衣人,又目光紧急扫过封闭的门窗,心慌道:“你怎么进来的?”

  黑衣人不语。

  叶承又道:“用轻功从窗户飞进来的吗?”

  黑衣人见叶承情绪稍稳一些,便轻松踱步起来,道:“是。”

  叶承心想这桦春楼五层高阁至少离地十丈,即便不能一跃而上也定是飞檐走壁的高手,他从小便好听这些林中豪杰奇人异事,而那说书骗子竟骗了自己,而当下竟有此等书中高手站在自己面前,若能从此人身上学些功夫那当然是好极了,却突然灵光一现,道:“你就是那老树下的说书人吗?”

  黑衣人不语,亦停了脚步,稍一顿道:“欲跟我学功夫,不该问的别问。”

  叶承顿觉此言惹得黑衣人不满,到手的鸭子生怕再飞走,急忙解释道:“不问不问,我怎么称呼你呢,师傅。”所谓病急乱投医,叶承不觉间心中竟已认了此黑衣人作师傅。

  黑衣人听罢,黑纱之下脸廓若隐若现,道:“我还未要收你作徒弟,你要先答我三问,再守我三条规矩。”

  叶承登时从床上猛地站起来,光溜溜的身上只着短裤,迫切道:“师傅你说!”

  黑衣人悠然踱步道:“第一个问题,你姓字名谁,今年几岁,家中几人,过得可好?”

  叶承听罢顿觉被黑衣人摆了一道,这明明是四个问题,江湖侠客竟也耍赖,但却不敢再多问或多言什么,遂答道:“我叫叶承,今年十岁,我是被琴娘从城西河边捡来的,我们这上下几十口人,都是琴娘护着。”

  黑衣人听着不由停了步,他细观这寝卧到处锦缎纤纱,红檀木香,这样的屋子在富庶的南都城虽算不得上乘,却也绝非一般百姓可比拟的,遂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为何学武?”

  叶承丝毫不假思索出口便道:“保护琴娘,她在外人面前好像一把看家的刀,却背后总被那个叫福老爷的欺负!”

  黑衣人摇了摇头,而后手指挽着月光的那扇油纸窗道:“第三个问题,顺着长绳从那扇纸窗经各层瓦檐降到地面,能不能做到?”

  叶承顺着黑衣人手指方向看去那扇被月光朦胧的纸窗,正想问去哪能找到足够长的绳子,却耳听黑衣人道:“那包袱里有你需要的东西,学功夫要先学会隐踪匿迹,准备好便随我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待叶承低头打开包裹看到一件夜行衣和一根粗长绳的瞬间,只觉一阵夜风袭来,月窗已开正拂风轻晃,屋子内的黑衣人却不见了踪影。他登时兴奋难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前,把窗下望,在桦春楼这足高十丈的五层高阁之下,黑衣人正赫然定于楼底空地,反手背对自己,望向明月,一派凌绝高师之意陡然而生。

  夜风习习,地洒银霜,城南番竹林,夏竹正盛,有两个黑衣人正一前一后走在林间小路,前者威武宽魁,胸若含鼓,迈步流星却又轻盈似风。后者却蹩脚许多,急蹬小短腿紧紧跟着,此人便是叶承。

  繁星流转,轻风拂面,待到一处林中空地,四下凝寂只闻风竹唦唦作响,黑衣人随手折一根竹条,轻抹一下竹叶尽落,道:“三条规矩,其一,欲为大树,莫与草争;只可以劲御身,不可以气伤人,你可能做到?”

  相比黑衣人气沉身盈,叶承已累的急喘难已,单是顺绳攀下,便已耗费大半体力,却仍睁着大眼兴奋急道:“一定能!”

  黑衣人轻折竹条一分为二,再道:“其二,蛇卵腾龙,烂蛹化蝶;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绝不得招摇,永不站于山巅浪端,你可能做到?”

  叶承虽似懂非懂,却仍应道:“一定能,而且绝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这里跟你练武。”

  黑衣人兀自点点头,用手把竹端两头木刺磨的光滑,叶承看后不觉心头一阵刺痛,黑衣人接着道:“正义无永恒,贪婪铸人心。失德必娼,黩武必亡;此言每日默念三遍,你可能做到?”

  叶承听罢心中默背一遍,心想这是最后一条规矩,一定是重中之重的一条,登时膝盖一软,叩首答道:“师傅,我一定可以做到。”

  他本以为黑衣人会像书中所讲,将入门弟子扶起身来,却不想一根竹条从黑衣人手中“嗖”的飞出,快如闪电,叶承缓过神时,只看到一根竹条如钢铁之箭一般直插在叶承双膝之前,黑衣人道:“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男儿膝沉尊严,若再让我见你屈膝下跪,便断你双腿废你武功。”

  叶承听罢心中冤屈却飞快的爬起来,他看见黑衣人面纱之上的双眼如猎鹰秃鹫般凛冽逼人,绝非说书人一般的祥和双眸,他突然感到异常的陌生,原本以为是绝世高隐假扮说书人跟自己开玩笑的江湖幻想突然破灭,登时不敢言语。

  黑衣人道:“每日三更,守时相见,只有你我,以竹为剑,今后唤我百汇先生即可。”

  叶承望着黑衣人漆黑的面纱,他原本满怀期待的兴奋俨然已变成如今的心乱如麻,他对未知充满恐惧,却又有一丝好奇的不甘再推搡怂恿着他,叶承惺惺道:“是,先生。”

  黑衣人手握竹条看向明月,凛然道:“现在,拔出脚下的剑。”

  时光如箭,韶华飞逝,这一晃便是十年。

  明月沉光、寒星流转、南都城南番竹林。

  冷风如注,竹叶唦唦轻晃,晃一地雪霜。

  “嗖嗖”几声枝响,闻声处,竹林之中有空地,空地之中积松雪,松雪之上两个人,着黑衣,持竹条,面对面定着,脚下松雪却无半点足印,仿佛正沉稳的浮在雪上。

  只见一人黑衣束身,黑纱掩面,面纱之下是一张明朗英气的脸廓,凌眉清眸,发髻微盘,尽管冷风倾注,额头却仍渗出汗来。他的双眸猎鹰般灵动,他的身体却文斯不动,只有心跳,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

  忽闻竹叶唦唦更响,一阵北风袭来。只见那双凌眉脚尖轻点曲身剑动,剑乘北风,直刺对面黑衣人一双腋下死穴。这一招剑乘北风,来得迅急如电,剑气挥洒几无可躲,只觉落雪激飞,冷风如刀,出招虚实难辨,想来对面这黑衣人必将以身受剑,绝无第二种可能。

  只见那黑衣人两鬓微霞,掩面黑纱之上是一双平静深邃的眼,仿佛所有杂念飞扑而来,都必将消沉在这深邃的漆黑漩涡里,没有任何回响。

  寒夜冰凉。

  忽的这潭漆黑漩涡逆波一荡,眼见那双凌眉背向皓月,剑乘北风扑面而来,登时胸膛一定,凝气灌注手中竹条,直挡北风。

  两兵相接之际,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两鬓微霞黑衣人手中的圆滑竹条忽如冷锋钢刃一般赫然已将那双凌眉的手中竹条纵切一记,一分为二,只余手握处还隐隐相连,两根竹条竟呈“个”字样顶在一起。

  那双凌眉看着手中分叉的竹条,急忙收了剑,微一低头颤颤道:“先生,我……”

  不待说完,两鬓微霞的黑衣人手微一松,竹条竟如千斤之矛竖插入地,沉竹处周围积雪快速融化,却无半点声响,他兀自打断道:“时光如箭,弹指十年,看你这十年剑招、剑势皆有小成,今日怎却剑如杂草。叶承,有何心事,直说无妨。”

  叶承低头不语,看着足下深深的雪印,他知道就在此处的冰雪之下,一定有一个小臂一般的深洞,那是他十年前为了拔出百汇先生的竹条,而倾尽全部思行之力,十指尽破才挖出的深洞。这不只是一个深洞,更是他习武誓卫琴娘的决心,亦是他十年跟随百汇先生苦练的凝神缩影,而今天,他却内心飘摇的像片风中残叶,只想钻进这个深洞里不再出来,绝不。

  百汇接着道:“桦春楼可好?你娘可好?”虽如此问到,但百汇却闭目深吸一口,他刚已从叶承的剑招中得了答案。若一个人以血宣誓欲为何事,却可笑半途而废,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所苦苦追寻的目的,因遥不可及而卸甲弃兵勒马归途;一种则是那目的已烟消云散心空意寒。十年相处,他深知叶承绝不是第一种孩子。

  乌云遮月,南都又下起雪来。

  寒风似剑,落雪如刀,招招绞在叶承脸上,疼在心里。当他再抬起头时,两团潺流已在眸子里左右闪动,却未溢出,叶承终于开口道:“百汇先生,十年如父,自当坦诚相见,今日叶承却实在心结难解,叶承知错。”

  百汇道:“彼岸,本是无法抵达之岸,苦海无涯,以己为舟,浮沉欢渡。怎会有解不开的心结?”

  叶承听罢双腿紧并双膝用力,“咚”的一声,只见叶承以膝为地,一个深鞠躬重重将头磕在膝盖上,颤颤道:“先生,今日午后,有一双持刀贼人来到桦春楼,硬是要那风雅清倌人做些卖笑消遣之事,琴娘护院阻拦不得,只得去寻那福大老爷相助,却竟被告知受之即可,不要胡闹。这十年间叶承不曾与人斗气执武一次,琴娘亦坚决不允我参与桦春楼日常琐事,桦春楼上下更无人知晓叶承竟会武功,念及琴娘年岁已高,受此之气,现正卧床不起,我欲去寻那一双贼人理论,奈何琴娘却以死相逼,誓死不肯。叶承谨记先生教诲,剑随心动,气由胆生,但刚才出剑之时却无奈不知应当锋落何处,只觉心乱如麻。请先生明示。”

  百汇原本待叶承刚一张口便想打断他,全部听罢却平稳许多,徐徐道:“叶承,看你从懵懂小童到如今青松初成,你倒是学聪明了。不准你膝沉尊严,你便用此刁难为师吗?”

  叶承连忙起身,急道:“叶承不敢!”

  百汇心中一颤,望向叶承,那额头竟已鲜血直流湿染掩面黑纱,道:“罢了,念你心切,且未全言违背规矩,今次便不与你计较,但此为最后一次,下次再犯,莫怪为师无情。”话锋一转,百汇继而问道:“那一双贼人所用何刀?”

  叶承道:“未曾亲眼所见,只闻他人所述。但我打听道,那一双贼人共有三把刀,有一人左右各持一刀,另一人则刀不离手,即便是在消遣之时也未曾离手。其他的便不知晓了。”

  百汇听罢沉思不语,心中暗道:“据所描述,此二人应为西番流刀门叛门弟子番幽乾坤三刀客,双刀为乾,使一手天王十字斩,单刀为坤,使一手遁地一刀流,二人合璧上攻下突,算得上一流好手。只是这二人为避流刀门追杀,向来低调诡异行踪难觅,怎会在桦春楼堂而皇之高调亮兵挑起事端?此中必有蹊跷。”

  念及此,百汇从袖中抽出一条黑色小帕,丢给叶承道:“此二人乃西番流匪乾坤三刀客,你尚非他们对手,若再遇此二人,切记携你琴娘避其锋芒以退为进,绝不可开门求战。”

  叶承听罢陡停正拿黑色小帕擦拭鲜血的手,好似刚欲破茧之蝶忽被寒风吹断双翅,失落至极,叶承急道:“习武十载,却无力保护至亲之人,叶承困惑!”此言一出,叶承登时心跳加速,此十年间,他从未质疑顶撞过先生,日念其言,三更练剑,即便是先生要他赤身卧雪凝气三个时辰他亦无半点懈怠,而此刻,他却似要挣脱那守了十年的规矩,只觉心无所落,气息紊乱,静待风雨来临。

  意外的是,百汇未语,只一手轻按叶承头上,黑纱之上双眸凛然,神态沉稳,一派胸有成竹道:“失德必猖,黩武必亡。叶承,你若谨记为师教诲,此二人必将天降责罚,你琴娘自当安然太平。为师允你,静待三日,那贼人定受应有之惩罚。”

  叶承望着那一双凛然深眸,心情稍定,却仍是犹豫,他自知先生如此之言已绝非轻易出口,定已自信谋判于心,但仍无法解开“习武却不能武”这一琴娘和先生给自己的难题。

  百汇似已看透他的心思,继续道:“习武以正身,却非正世界。身,是以自己和所念之人、物。而有言道‘乱世纷扰,无人可以真逍遥’。你且潜心修炼,日后定当大有裨益,莫待长渡却无舟。”

  飞雪鹅毛,夜揽银霜。

  “乱世纷扰,无人可以真逍遥?”这句话好似在哪里听过,叶承深探鞠躬,心中却在努力回想,忽的脑筋一灵,这不是老树下那位说书人的前词吗?自从上次受骗,叶承便再未登门听书,一晃十年,不知那骗子死了没有。

  忽闻醒木一下,定睛视之,桌椅翻新,醒木薄亮,两侧“一张皮笑里绝尘,十二弦江湖绝唱”的一双幡旗还在,说书人竟还站在那里。只是他面具旁的两鬓已零落泛白,桌前听椅擦拭后却又快速落满积雪,只身孤影,寒风凛冽,四下飞雪茫茫,只见笑面之前竟无一听客,凄凉尴尬之意陡然而生。

  尚不知结局如何,说书人的《逍遥叹》却已讲完,风雪中,说书人兀自激昂在讲的是新一篇《江湖异志》,说的尽是些枭雄豪杰壮志未酬之事。

  头上老树,已徒留光秃的枝丫,风雪肆意穿过,阴云遮空,凛风萧瑟。街上行人零落,莫不掩衣快步避躲。长街深处凌雪连天,白茫茫一片,却遥见一人影步履沉稳,面迎寒风,穿雪而来。

  此人身着紫衫,腰悬轻剑,乌发如草,浓眉妖目,尖颚薄唇,脖颈处一条指宽深疤爬进衣领,不知所长。

  老树下,笑娃娃面具摇头晃脑,说书人正兀自说书独享,一阵寒风飘过,他却停了下来,眼观南都雪茫茫,无奈寒冬人丁少,几无生意,竟突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忽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只听得一个比这般风雪更冰冷千倍万倍的声音,这声音好似世间所有最剧毒的毒蛇一起吐信挑衅:“既然见到有听客上门,怎不再讲一段?”

  霎时,那身着紫衫之人已赫然定于说书人身后,二人紧隔一张落满积雪的桌子,他原本在长街远处,却在一晃之间便定于此,长街上无一人能看到他是如何过来的,唯感眼前一闪,仿佛眼花一般。只有说书人知道,远在刚才风起之前,他便已到,他比风更快。

  曾有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此言之初至今已几百年,虽被江湖中人证得并非全然正确,却亦是至高武学之一大奥义,而自认比风更快的侠客,世间却无一人。此紫衫妖眼,究竟何人?

  说书人并未转身,兀自收拾家伙道:“大雪茫茫,并未看到这位客人,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天寒人稀,明日再讲。”

  话音未落,忽听“当”的一声脆响,激得桌上积雪四散扬起,紫衫妖人已拍了足足十锭银子于桌上,冰冷道:“看没看见你心里清楚。”

  说书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看到一双凄凉狐狡般的双眸,瞳孔细小却凝神于内,仿佛迸发出的凶诈之光可以射穿一切。说书人道:“我说书只图众乐,不为钱财,若有心听书,待暖些了再来吧。”

  紫衫妖人不待他说完,霎时周身无风自鼓,嗖的一声剑已出鞘,天地间唯有冷风瑟瑟作响。剑,轻剑,一把血红的剑,快如闪电,定睛看之,剑柄处刻三颗五角芒星,三条沉睡幽蛇从那三个星中飞出,盘于整个剑身,仿佛一把被邪恶缠身的凄红之剑。

  紫衫妖人这一剑,凌风间赫然定于说书人面具之前,比刚才更加冰凉道:“你竟不惧我血莽罗刹。”

  血蟒罗刹?这是一个人,还是一柄剑?观风云滚滚江湖百年,天下枭雄豪杰辈出,且都奇功傍身,神兵御体,想来这等天下至杰日日苦练,早已将神兵作为了身体一部分,他们的手便是剑,他们的剑亦已是手。既然这样,称呼一位江湖高人,以剑为名或以名为剑又有何妨?

  此刻剑就在说书人两眼之前,迎着剑尖看去剑柄,三条沉睡幽蛇盘绕血红剑身之上,仿佛随时都会吐信醒来。尽管剑尖定于说书人脸前只有一根头发粗的位置,说书人却毫无在意,他仅用急快的速度扫了一眼血蟒罗刹脖颈处那条爬入衣领的深疤,后退一步道:“大侠好剑,其实并非我不怕大侠的剑,只是大侠的剑太快,我这才反应过来。”

  血蟒罗刹登时放肆大笑,仿佛整个南都更加冰凉,道:“说得倒是很好,不愧是通天晓地的南都段子手。只是今天我想听,你就得讲。”说着剑尖一挺兀自轻轻一抖,竟在说书人面具上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话锋一转继续道:“不知这面具之下是一张何等丑陋的脸,竟不敢以真面示人,甚是新奇啊。这样吧,不想讲倒是也可以,你把这面具摘了倒是让我看看,你看如何?”

  说书人感觉左颊一阵冰凉,袖口一擦,挂满血冰。这面具完好,血却来自哪里?他看着那把血剑,心中已知那必是一把杀人无数的剑,一把孽血浸透的剑,看来今日是非讲不行了。

  说书人抖一抖袖,血冰坠地,道:“还好我说书二十载,讲的尽是些奇侠异事,大大小小的非全亲睹但亦有闻,不然大侠刚才这一下,非得把我吓死。不知大侠想听哪段?”

  血蟒罗刹登时还剑入鞘,翻袖一抖,只见一阵凛风便已把身后椅子上的积雪吹走,转身落椅道:“我要听贺世欢的段子。”

  贺世欢?想这江湖若为一座雪山,人才辈出,齐争山巅,奈何下宽上窄,终可登峰造极的至高武侠却是凤毛麟角,当众人盘山相争谁将高人一步时,这贺世欢却已如天悬孤星,直叫众人唯有望而垂首,不存半点侥幸。他曾是各路豪侠说客争相讲聊的角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时至今日,江湖却早已没了他的传颂,徒留一身恶名。

  说书人道:“未闻其详,如何讲?”

  血蟒罗刹道:“随便讲,嗯,就讲他怎么死的吧。”

  说书人上前一步,正欲从桌下取出筝来,却听一声断吼,只见那血蟒罗刹霎时剑再出鞘,人却站在椅后三丈开外。

  说书人不缓不慢袖扫桌上积雪,“咚”的一声轻响,那十锭银子也已随雪扫落于地,道:“大侠这是怎么了?”

  血蟒罗刹瞳孔缩得更小,周身劲风鼓衣,落雪绕行。只见他突然几声冷笑,收剑入鞘道:“只闻这南都说书的奇怪,旁人持扇他扶筝,果真如此,诧异,诧异。”

  说书人接道:“而且旁人筝皆十三弦,我的却只有十二弦。”说着手指一拨,筝弦一颤,萧瑟之声缓缓而来,“乱世纷扰,谁人可以真逍遥!今天便说一说,这贺世欢是如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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